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进入8月的暑期档，有一部“非常规”的院线片上映——《从21世纪安全撤离》。影片在点映小圈子内口碑火爆，被不少人列为“年度最爱”，形式上天马行空又很会玩的样子，宣传导向是00后整顿职场……原以为能引年轻观众共鸣，成为小黑马，但上映近一周没能爆起来的票房表现，还是说明它和市场主流观众并对不上味儿。
和同期上映的《解密》异曲同工，《从21世纪安全撤离》并非一部“大众向”电影。它的成败，也不能单纯用市场表现来评判和定义。
这部时刻令人怀疑导演是否“嗑了”的疯狂之作，其形式上的新颖怪异和情节逻辑上的脱线，几乎已经达到了国产院线片的顶峰，放眼世界也罕有其匹，能得到如此正面的院线观众评价（豆瓣7.6，猫眼9.3，以及远超票房热度的网络讨论度），着实已不容易。
而且，国产电影多一些“不循常规”的东西是好事。本片展现出的未被规训化的鲜活创作印迹，本身就有超越一时商业得失的珍贵意义。
李阳一直在拍同一类作品，奇诡热烈，精彩纷呈
《从21世纪安全撤离》讲述了一个发生在K星上的穿越故事：1999年，王炸（张若昀 饰）、王诚勇（宋洋 饰）、泡泡（李晨浩 饰）三名18岁的铁杆哥们儿，偶然发现打个喷嚏就可以在1999年和2019年之间来回魂穿。但他们看到的，却是一个“坏未来”——
记者王炸和同事刘连枝（钟楚曦 饰）曝光制药公司阴谋，后者却被打瞎右眼；王诚勇竟成了制药公司打手，为救治父亲助纣为虐；而泡泡虽然如愿成为型男，却意外发现自己“抢”走了诚勇的女友。而最严重的危机，是制药公司老板三爷（温峥嵘）试图克隆穿越异能，使K星人变成行尸走肉……三人组必须克服分歧和一切困难，重新拾起少年豪情，拯救世界。
在明媚甜美、前方充满未知和希望的1999年，少年们的善良、意气、友谊、爱情都还在闪闪发光。
而在腐坏堕落、已经成为异托邦空间的2019年，成为大人的三人组渐行渐远，甚至为女人、因生存压力而选择的正邪立场争斗。诚勇深受重压，泡泡负罪愧疚，永远幼稚的王炸则发现，长大后除了刘连枝外的一切都如此糟糕……
青春的“好”和未来的“坏”，在片中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。未来可能发生的灭世灾难，就像是一种取得真经前的试炼，召唤着三人“少年气”的回归。
而三人最终在2019年决定牺牲身体，回到1999年重新开始时，就将不可逆地陷入这二十年的“永恒轮回”，成为没有未来之人。为了保护世界和所爱之人，他们做出了这种残忍但浪漫的牺牲。
熟悉李阳的观众很容易看出：这部长片的故事元素、无厘头语调和视听风格，和他的两部前作《李献计历险记》和《坏未来》是如此相似。
故事上，《李献计历险记》中患有“差时症”的李献计为获得随机穿越能力卖肾，在每一个到达的时间线上打通游戏，从而重新跃迁到另一未知时间，只想回到和前女友王倩相见的时刻，直至白发苍苍。
而《坏未来》中，具有陨石之力、能够自由调转双重人格的孙白，在被身为异国间谍的前妻拯救后进入被尘封的混凝土，思念了爱人几十万年。
“白月光”式的美好女性，怀抱着执念不解、誓死不渝之爱的青年男人，壮烈决绝的勇气和牺牲，恣意穿越、既超脱于时间规律又被困在“过往”这一美好牢笼里的中二灵魂……李阳的“全套故事素材库”，大概也跳不出这些元素太多。
而风格上，不停变换的影像材质和画幅，随心所欲、想一出是一出的致敬和戏仿玩梗，缺少铺垫、随处“机械降神”的突兀故事转折……这些幼稚、随意、断裂、不合逻辑之处，不仅不构成对作品的损害，反而折射出李阳清奇可爱的“怪人灵魂”，构成了其作品最显著的形式标签。
同样是“花里胡哨的外表，纯情处男的灵魂”，《从21世纪安全撤离》就像是将所有这些旧作元素打乱重组，再将主线关系由一对男女扩展为“少年同盟”，化往日的孤独为热血羁绊，用实验动画般天马行空的炫酷形式，加料不变味地，将李阳昔日感动过观众的那些设定和情绪稍微变调，重新包装成整部长片。
又由于体量加大，《从21世纪安全撤离》更有空间容纳李阳更多“想一出是一出”的怪奇点子。“身高差螺旋桨”“忙大姐自行车”“因脑仁小被拯救”“用旮蟆毒素健身”“用桂正和光碟打败反派”等抽象脑洞层出不穷，使影片比起李阳两部前作搞笑程度更上一截。即使是和影片整体不太同频、“精神过于正常”的观众，也很难完全笑不出来。
而《从21世纪安全撤离》如万花筒般纷繁杂糅的形式漩涡、多文本交涉、杂耍蒙太奇，纯真热烈的中二宅男之魂，对世纪之交多种媒介形式的致敬和怀旧，都不仅仅是包装这个传统少年故事的表面花活，它们自身就已经充实着炽烈的情怀和感染力。
这是一种拒绝长大、永不变老的年轻之气。
纵使影片的情节推进和后现代拼贴过于信马由缰，缺少节制和沉稳的巧思；纵使影片中的性别意识受到一些批评，纵使“少年拯救世界”的情节主线已不新鲜，但这些短板掩盖不了影片“生命力和想象力狂野”这一超长的长板。
而且有时候幻想电影创作，是宁要“不正常”和“疯癫”，以及随之而来的争议和不理解声音，也不要呆板无趣——《从21世纪安全撤离》无论如何，真正做到了跳出陈规的有趣。不仅当下赢得了一批真情实感的“自来水”，拉长时空，也称得上国产幻想电影的一次“版本突破”。
永远怀念千禧年的“20世纪少年”
正如不少网络评论提到的，《从21世纪安全撤离》尽管在院线电影中看起来形式非常先锋，对新观众而言，乍一看仿佛出自22世纪的未来人之手，但它绝对不是平地起惊雷的新锐作品，而是一位互联网独立动画时期老炮儿“原汁原味”的回归。
所以毫无疑问，电影又有稍微“过时”的那一面——不仅是叠满粗糙AE特效的《李献计》既视感，片中的某些台词腔调和梗，明显有种2010年代初期网络语言的古早感，而浓郁到有些刺鼻、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强烈宅男气味，或许也是李阳一直“活在过去”的证明。
他永远走不出的那个时间，是那个由自己少年意气浇灌而成的千禧年，从广义上说，就是覆盖了李阳从青春期开始到二十多岁的“世纪之交”。
李阳的“新千年经验”并非只属于他一人，在全球各地，各种媒介的艺术家都在讨论着“Y2K”（千禧年）风格，都在或多或少分享着对世纪之交的怀旧。
就中国而言，尽管每一代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青春年代，但对于80后、90后而言，1990-2010的“广义千禧年”是一个狂飙突进、未来感和危机感并存、文化产品又空前丰富的年代。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纯真、幻想气息，是太多人想回又回不去的“时间故乡”，跟初恋的感觉是如此相似。
正是这样的年代，让李阳听到了电台司令、涅槃、枪花、平克·弗洛伊德，看到了《我爱我家》《闲人马大姐》《新世纪福音战士》《星际牛仔》，以及无数好莱坞科幻电影，玩到了《红色警戒》《最终幻想》《剑侠情缘》《GTA》……
若没有对以上作品的引用和致敬，没有“世纪末是美好过去，现在是坏未来”的预设，没有对自己青春时期渺远而深刻的乡愁，自然也有不会有我们现在看到的《从21世纪安全撤离》。
片中电玩和动画式的叙事和影像风格，对各类流行文化作品（游戏、动漫、摇滚）无处不在的化用和致敬，和好莱坞的《歪小子斯科特》《头号玩家》《瞬息全宇宙》异曲同工。
但《从21世纪安全撤离》的“边幅”，明显又比以上这些作品“粗糙”许多——它无意像《瞬息全宇宙》一样，将主题提升到更幽微深刻的社会层面，而只是一颗少年之心鲁莽冲撞的轨迹，如白纸般平面、单纯；它的精神气质也不像《头号玩家》，有旨在恰当安排各种元素，算准观众反应的精确感，而更像是一位高功能妄想症患者的随性泼墨。
片中的三位男主角各有一首主题歌曲，而属于王炸的，正是涅槃乐队的名曲《Smells Like Teen Spirit（闻起来像是少年心气）》，《从21世纪安全撤离》中的粗糙之处，同时也是李阳本人更可爱、更有“teen spirit”的地方。
这种无可救药的幼稚病和世纪末怀旧，其实潜藏在许多80、90后的身体里，只不过大家做不到和李阳一样“拒绝长大”，将它们以如此高的密度泼洒出来。
导演自己倒是兜兜转转，灵魂没怎么大变，和片中的泡泡一样，“还是相信永远的年纪”，将同代人们玩过看过听过的经典、单纯轻盈的世界观、略显矫情的伤痛和幻想，都糅进了这样一部电影。
同时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对于青春感洋溢的本片，为什么80、90后这些“老同志”的接受度，要大大超过理论上更年轻、网络经验更丰富，但“千禧年经验”匮乏、且青少年时期更少从常规渠道接触外国文化产品的00后——这是一部献给同代人的青春电影，挑受众才是正常的。
而对于真正的目标受众，《从21世纪安全撤离》正是直击红心：有新鲜奇诡的狂想、纷繁杂糅的后现代拼贴、俯拾即是的致敬元素和无厘头笑话，“不太像是精神正常的碳基生物能整出来的活”；但又满溢着青春的荷尔蒙和浪漫情怀，又疯，又令人感动、怅惘。
在精彩绚烂的形式游戏之下，这种经验和情感上的共鸣，才是《从21世纪安全撤离》最戳人的地方。
恐将继续重复自己，但粉丝会宽容
剧本构思近十年，杀青三年，李阳“首部执导长片”的分娩过程，不能不说没有耽搁、遗憾。而这部命运多舛的《从21世纪安全撤离》，也如粉丝之愿，内容已经很难被塞得更加丰满，已经成为实质上的《李阳宇宙豪华版合集》。
而年过四旬的“新人导演”李阳，似乎很难跳出这套“少年意气”的精神内核了。《从21世纪安全撤离》和它的导演一样，灵魂永远留在了1999年。李阳将自己永远的青春期情结玩出花来，奉献了这样一部表面欢脱，实际上是充满了对现实和未来悲观预期的“哀悼”之作——不得不说，这预示了李阳被困在过往美好里的“自缚”。
不过有百变姿态和手段的艺术家是一种，永远在讲同样故事的艺术家也是一种，后者未必比前者逊色。李阳自身特质、作品风格里永远变不了的那些东西，就是像王炸停留在三年级不发育的脑仁一样，也很可爱有趣，也将是华语电影百花齐放中不可忽视的一朵。
所以，若是李阳未来还有新片，形式上或许还有惊喜，但精神内核很可能还是重复自己。只是对于这样一位充满创造力的“旧时代残党”，宽容和鼓励就是能和他脑电波对上的观众“爱的箴言”。
（文/阿拉纽特）
